大唐双龙 仲陵 跃马 第一卷 5-8
5 冤死鬼
自此之后,再无宁日。走到哪里,身周浓烈的杀气即便没有徐子陵的灵觉,也能感受到。各型各色的江湖人纷拥而来,不由分说的上来就出狠招,仿佛徐子陵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。
徐子陵问起来,那些人都理直气壮的说:赏金实在诱人,自然要来分一羹。徐子陵真真无语,想他出道以来,自问算是颇为仁义,从未做过违背江湖道义之事。哪里惹来这么有钱有势的组织追杀于他?
莫非是寇仲那小子这几个月里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仇家,报应到他身上了?徐子陵不禁苦笑,待他寻得寇仲,定要好好质问他。
而最令他可气的是,这些人似乎熟知他的心性,比如对老弱妇孺孩童下手容情,比如不忍下杀手,每每留人性命。那些人便愈加有恃无恐,下手更见狠辣。
就说不久前,徐子陵被一伙三十余人团团围住,打车轮战。先由老弱妇孺叫头阵,再由一群童子小兵围成枪阵,更有年轻力壮的守在外围叫他无法脱身。那些人个个功夫都不弱,徐子陵被他们围了整整一日一夜,即使以他之能,也战得疲乏不堪,最后不得已,杀伤数人才得打破缺口逃出。
徐子陵躲在此处深林中,疗伤完毕,暗自思索下一步应对之策。一路而来,这些人都能准确将他识别出来,且招数和策略都有强烈的针对性,想来背后是有熟知他的高人指点。徐子陵想起渔阳那战后逃脱的人,不禁暗暗后悔,也许那个人便是这事情背后的关键。
当日若能狠心追去将那人拿下,至少不必做这个冤死鬼,他现下可是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为何遭此杀劫。他这番躲避没分方向,也不知道具体去到了哪处,只大致知道自己是向南而逃的,但此地所属何人却不得而知。
罢了,总不能在此躲一世,待寻得寇跋二人再说吧。
徐子陵自检身体,因沿路耗战无休,能发挥出来的内力仅是平日的七成,而身上的外伤虽然都没有伤到要害,却也不容小视。他暗暗告诫自己,今后出手不能再过于容情,该下狠手立威时必须下手,否则死的可是自己。
打定主意后,在林子蜿蜒的小溪里洗了把脸,看那溪中小鱼小虾游得畅快,心中一叹:我何时也能如你们这般自由自在。
忽然间,水波微动,那些鱼虾惊慌四散,徐子陵心中警铃大作,凭着灵觉本能,在电火之间,将身体往左边移开三寸,刹那后,一箭噹的一声深深钉入他身后二丈处的一块巨石里!徐子陵未及喘息,听得前方林中几声轻响,又有三道箭带着螺旋气旋穿云刺日般向他射来。
徐子陵知道自己已在无意中被人锁定,心中不解而焦急。不解的是,以他平日的灵觉,实在不应该在最后一刻才察觉危机所在;焦急的是,如果他的灵觉失灵,那么指不定有多少暗招在等着他。
徐子陵就地滚到一棵参天大树后躲避那三箭,这时才感觉到虽然适才没被箭射中,右手手臂却已被箭气所伤,此时正火辣辣的疼。他也是用箭高手,当年和寇跋二人在草原上用射月弓建功良多,单凭那箭带起的气流声即可得知用箭之人功力之深。
徐子陵苦笑心想,这买他性命之人怕是天下首富,竟能买动如此高手取他一人性命,他实该为此骄傲。
徐子陵靠着树根缓过气来,急速思考脱身良策。若是贸贸然走出,必遭此用箭高人毒手,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见徐子陵躲避却并不上来近攻的缘故。徐子陵虽感觉到四周并不只他一个敌人,但似乎最高功力者就是这用箭高手。
可是,他这次又猜错了。那用箭之人虽没有上来近攻,并不代表其他人不会。一群衣着统一的蒙面黑衣人在昏暗密林的掩护之下,亦步亦趋的向徐子陵躲避之处围去。
徐子陵不能坐以待毙,否则就会被围困至死,他银牙一咬,从藏身之处闪出,以快制敌,抢向一个黑衣人,出手再不留情,三掌拍出,已有三人无声倒地。
徐子陵此时神色凛然,面含煞气,目露杀意,衣袂无风自动,看上去颇为骇人。功力稍弱者,在他身周一丈处,便会被他内气压得喘息不过来。而他出手如电,招招破敌,更添他威势。
可奇怪的是,那群黑衣人眼见同伴被打得惨嚎倒地,却无一人有退缩之意,似乎即便是丢了性命也要取他性命换赏金,个个前赴后继,勇猛非常。
徐子陵以一敌百,就算是神仙也顶不住这样的消耗战。而更为可怕的是那锁定在他身周的箭意,如影随形的跟着他,似乎在寻找最佳出手之机。
战过一炷香工夫,徐子陵自知不能再多耗内力,便劈手夺过一个黑衣人手上的刀,转过刀背砍在那黑衣人颈侧,登叫那人闷声倒地。同时,徐子陵摆出寇仲的井中八法之“击奇”。这突然的变招,叫黑衣人防不胜防,登时身周攻上的五、六个黑衣人惨叫着退后,吃了大亏。
徐子陵却有苦自知,他适才急于变招,没能调匀前气,以致于内息微微走岔,现下左下腹处隐隐有痛点。他趁着黑衣人变阵之时,迅速调息,欲将那处痛点走通,但毕竟太过紧急,这一急便失了井中月的奥义。
他自知要糟糕,因为那箭手亦已感应到他的气息不稳,两支,不,三支箭两前一后乘风破浪般向他奔来。
徐子陵知道那箭手不出手则矣,一旦出手必要见血,哪里敢托大去接。但他也知,要射发出如此三支附着深厚内力的箭,必定消耗极大,短期内,这箭手不能再发第四箭。
他先捏了个“外狮子印”,喝了声“临”,又迅速转为“内缚印”调动内气,运起那回飞术,以轻灵之姿避开箭锋。众黑衣人为他全力喝出的真言而震,登时失了行动力,内力较弱者甚至耳鼓出血站立不稳。徐子陵心中暗喜,借着密林的间距,欲待点飞逃开。
突然间,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,穿过密林送入他耳中,仿佛在他耳边轻吟一般。
“小陵,果然是你,别来无恙啊!”
徐子陵浑身巨震,丹田聚拢的真气登时一散,脚下虚浮,从半空中生生跌落在地,而未及站起,胸口一凉,一把黄澄澄的刀透胸而过。面前的笑容倒是极为喜人,徐子陵低头看看胸口的刀,难以置信的望向那逆光而立之人,身心极度痛楚之下,血涌上喉,堵住他的话语和呼吸。那刀片猛地抽离他的身体,徐子陵的内气和血肉随之破开,身体沉重的向地下倒去。
彻底晕厥前,似乎听到有人喝了声“妖女”便再无声息。
6 好兄弟
徐子陵知道自己在做梦,因为梦里他和寇仲还是扬州的两个不起眼的小混混,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求生存。他们还没有过争执,没有过矛盾,更没有那么多人和事横亘在他们之间。梦里的寇仲当然也不会与他拔刀相向……
徐子陵奋力睁开双目,喉间被腥甜之物堵得无法呼吸,他呛咳出声,登时胸中伤口剧痛难当。
“啊!子陵,子陵,你总算醒了!”清美的女声含着哽咽,在耳边响起。徐子陵未及扭头看清是谁,又再度陷入昏迷。
第二次醒来时,徐子陵知道必定已过了多日,因为伤口不似先前那般撕心裂肺的疼,内气也不是那般万马奔腾的散乱了。不过他全身能动弹的仍旧只是眼睛,顶多是脑袋。
不远处有个窈窕的身影在忙碌,即使是个背影,亦可知是个绝美的女子。徐子陵凝视着,那身影似乎得到感应转过身来。“子陵,好些了吗?奴家可担心死了。”
徐子陵勉强扯出一抹笑,至少他自己认为是在笑的。“多谢……婠婠小姐出手相救。”
婠婠美颜如昔,甜甜一笑,道:“徐郎又怎知奴家是救你,而非害你?”
徐子陵轻声叹道:“你若是要害我,何必悉心照顾我多日。”
婠婠顿时垂泪道:“徐郎可知你已昏迷十天,奴家差点以为你……以为你……”
徐子陵神情萎顿,实在无力与婠婠说笑,想起心中最最挂念之事,问道:“那天的人,是……他吧?”
婠婠自然知道徐子陵口中的“他”是指谁,却答非所问道:“徐郎要好好休养,此处甚为僻静,是奴家自己的地方。”
“婠婠!”徐子陵蹙眉瞪她,虽没有什么气势,也算表达了自己的不满。
婠婠眼中波光流转,叹道:“徐郎既然心中已然知晓答案,又何必再问奴家?”
徐子陵明知答案如此,也不免心中一痛,登时血气上冲,一口血喷了出来,婠婠抢过来扶住他送入真气平复他的内息,一面道:“子陵莫再胡思乱想,此中是有缘故的,你现下伤得这么重,好生养伤才是正经。等你伤好些,奴家一定跟你解释清楚。”
徐子陵虽想再问,抵不过身体的疲倦,又睡了过去。接下来的时日,他清醒的时候少,昏睡的时候多。清醒的时候,大多被婠婠服侍着喝药、换药,昏睡的时候则在做梦,各种噩梦好梦走马灯似的出现,令人好不疲惫。
半个月后,徐子陵方能坐起身来。这次可谓是他步入江湖以来,伤得最重的一次。那一刀透胸而过,不但给他带来致命的外伤,其上所附着的凌厉内力更是将他五脏六腑搅了个天翻地覆。当日若非婠婠解救及时,又以内力数日不停的护着他心脉,恐怕便就此交代了。徐子陵这么感叹着,婠婠却不说话,只是凝视着他又望向别处,微微叹了口气。
眼下他的外伤算是勉强愈合,但内伤之沉重实在出乎意料。若是从前,有寇仲联手,两股相生的长生气互相助力,也许两三日便能恢复,可惜现下……嘿嘿……
徐子陵苦笑一声,婠婠见状,放下饭碗,道:“子陵心思挂念太重,才会使得内伤迟迟没有好转。若非奴家天魔气与你长生气不能相合,唉……”
徐子陵并非执着于生死和武功之人,只是心中那个结没有除去,终归是不能释怀。“婠婠大姐现下可否告知我‘其中缘故’了?”
婠婠美目凝视着他,半晌后,叹道:“也好,早日说明白了,奴家也安心。”
像是下定决心一般,婠婠决然道:“子陵来到这里,是奴家造成的。”
“什么?”徐子陵失声。
“子陵一定心中疑惑为何近日来处处碰壁,事事违和?”徐子陵无意识点头,婠婠注视着他,缓缓道:“因为子陵现下所处并非你从前所处的世界,奴家也非是你所认识的婠婠。”
徐子陵似乎懂了,又似乎没懂,着急之下,牵动胸口伤处,登时痛得一额冷汗。婠婠忙制止他乱动,道:“子陵别急,听奴家慢慢道来。”说着,将一个枕头塞到徐子陵背后,扶他缓缓倒卧在一个舒适的位置,才继续说下去。
“子陵开始发觉异常,是什么时候?”
徐子陵沉吟道:“我本是在洛阳与寇仲和老跋他们并肩与李阀作战,后来我被杨虚彦打伤昏迷,再一醒来,就已身在北部荒野上了。那战是在去年九月初,后来一问才知,现下已过了七个多月。”
婠婠摇头道:“子陵错了。不是七个多月,而是八年。”
“八……八年?”徐子陵惊呼。
“嗯,现下是永光三年四月,当今圣人姓寇名仲。他在四年前平复割据的各阀,统一中原,三年前称帝,定都长安。”婠婠娓娓道来,见徐子陵魂不守舍的样子,唤道:“子陵,是不是累了?不如择日再说吧。”
徐子陵只是一时半会没能消化婠婠话语带来的巨大冲击,加上身上的伤才刚刚有些起色,想得多便脑门根子抽抽的疼,听婠婠问起,勉强笑道:“我无事,请婠大姐说下去。”
婠婠微一犹豫,继续道:“他的好兄弟,曾经的好兄弟徐子陵因与他政见不合,在六年前被他下毒手击伤后封锁于密处——”
“不可能!”徐子陵不顾伤处撕开,猛地坐起,怒目喝断婠婠。“仲少……小仲他不会如此待我!”怒气一过,身体即刻瘫软在榻,却仍旧喃喃:“小仲他绝不会如此,他答应过我的……”
婠婠目现凄色,叹道:“子陵大约以为奴家在扯谎,这也难怪。想来你那世界的寇仲与奴家所认知的寇仲不可相提并论。奴家知道的寇仲早被‘邪帝舍利’的邪气侵蚀失去自我,入魔许久。后来所行之事倒行逆施,人神共愤,子陵你才会与他割袍断义,分道扬镳。”
徐子陵待要与她争执,却想起那日胸口被刺中后,眼前那个喜人的笑容,如今想来,竟让人遍体生寒。但他仍旧不能理解婠婠所言之意,毕竟这与他平日所见所识相差太远。似乎这一切突兀的事件竟都是婠婠一手造成?什么他的世界、我的世界,徐子陵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婠婠见他心情似乎平复,又道:“奴家费尽心力才探得‘我的徐郎’被困于何处,但苦于那牢狱被寇魔以鲁妙子的精妙手法封得严严实实,全然无法靠近,更别谈解救,奴家多次尝试都未能如愿救出他来。寇魔以为这世上除了他再无精通鲁妙子手法之人,奴家偏不信邪。”
婠婠面上显出得色,起身徐徐道:“奴家得知至西之地有一种奇特的魔幻阵法,可以从境况相类的平行世界里取得所想之人,虽只是传闻,奴家也要试上一试。奴家孤身前去那至西之地寻访多年。终于在一年前,习得此阵归来。尝试多次,总算将子陵你传送到此。你不知奴家见到你时有多么高兴!”说着便跪在榻前抽噎起来。
好半晌,徐子陵都无法从震惊中缓过神来。照婠婠所言,如果她所言非虚,自己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?而在这个世界里还有个徐子陵,现下被寇仲封在某处,等待他的解救?这简直是……荒谬至极!
7 新把戏
徐子陵简直要怀疑这是婠婠等魔教之人的新把戏,可是再次想到寇仲那一刀和那一笑,又觉得婠婠所言可信。他这时的脑子里乱成一团,全然不知该如何作答。婠婠也知她的话语给徐子陵带来的冲击太过,便体贴的默默收拾碗筷出去。
徐子陵苦苦思索,试图理清头绪。照婠婠所言,他是来到了一个与他先前所处全然不同的境界。此处的寇仲为邪帝舍利的邪气侵袭入魔,早已成就霸业,称帝登基;此处的自己与寇仲不合,因此被封印在某地;此处的婠婠显然对此处的他大有情意,多次舍命相救;还不知道此处的其他人是怎么一个情状。
这真的不是魔教离间他和寇仲的手段吗?徐子陵暗叹口气,只觉得头比伤处还痛,心比身体还累。
假设婠婠没有说谎,那么她是希望自己做什么呢?是了,她说到寇仲以鲁公的手法封印了另一个自己,所以她是希望自己能去解了封印,救出“自己”?徐子陵不禁苦笑,当日学“机关学”的可是寇仲啊,婠大姐你太瞧得起我了。
慢着,既然婠婠知道寇仲是以鲁妙子的绝学封印了“自己”,为何不直接找鲁妙子呢?何必辗转找到他?徐子陵心中警铃大作,婠婠还是隐瞒了什么!
待婠婠重新回屋,只见徐子陵闭目靠在塌上养神,婠婠身形曼妙,跪坐在徐子陵身边,轻柔的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。
徐子陵忽道:“你不必再耍手段,我不会信你的。”
婠婠的皓腕一颤,轻道:“子陵为何如此说?”
徐子陵睁目看她,道:“我不知你们用了什么手段,找了个人来扮寇仲,倒也算得上惟妙惟肖。但你以为这样就能离间我和寇仲,嘿,未免小瞧了我们两人之间的情分。”
婠婠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,喊道:“徐郎怎可这样说。奴家、奴家当真句句属实!”
徐子陵冷笑一声,道:“我现在陷于你手,重伤不起,你也不必诈我。还是早些把真话说出来,这样做戏,你我都累!”他向来少说重话,但实在不喜被人欺骗的感觉。
婠婠神色一凛,正色道:“子陵,奴家适才所言,确实都是真的。你若坚持不信,奴家也没有办法。”
徐子陵冷冷一哼,闭目不理,良久后道:“那么你告诉我,为何不去请鲁公,却要寻我来此?!”
婠婠菱口微张,似乎讶异于徐子陵的问题,忽而一叹,道:“奴家早该知道瞒不住子陵的。子陵可知为何当日你会出现在荒野之上?”
徐子陵自然不知。
“唉,因为奴家为尽快救出我的徐郎,匆匆习得那阵法,并未大成。此阵法讲究天时地利,若有半分谬误,便失之千里。奴家施法多次,都未能成功。”
“你多次尝试,终归能成的,何必定要选我?”徐子陵知道她还有话没说。
婠婠美目流转,叹道:“奴家要说了,子陵必定会怪我。”
徐子陵只皱眉瞪她。婠婠似下定决心,道:“因为受法之人必须功体深厚,才能承受阵法的冲击。你说当时是被杨虚彦重伤后到此,奴家猜想,倒未必全是他掌力惊人之故,也许还有阵法的作用。”
徐子陵巨震,婠婠如此说,他倒觉得有几分道理。当日确实感到杨虚彦的掌力未免太过厉害,竟让他伤重如斯。他还在纳闷杨虚彦怎地短短时日进益如此之多。
婠婠垂泪道:“子陵,你可怪我?”徐子陵叹气摇头,此事早已过去,他也算是安然无恙,怪她何用?
“可鲁公功力也深厚。”
“鲁妙子虽少年成名且功力深厚,但他与家师翻脸后便隐居起来,叫奴家无处可寻。而子陵你就不一样了,江湖上谁不知道你和寇仲,嘻嘻,要定位就容易得多。”
“那么寇仲呢?”
婠婠菱唇微翘,看上去甚是可爱,嗔道:“奴家怎敢选寇仲,若他来到,与此处的寇仲同流合污,那岂非是自寻烦恼?”
婠婠忽然扑入他怀中,搂着他脖颈,撒娇道:“再说奴家最爱子陵,传你来必然比鲁妙子、寇仲那些没趣味的好玩多了!”徐子陵被她蹭得浑身发麻,伸手推开,苦笑无语。
“那么……事毕后,你定然有办法将我送回去的,对吧?”
婠婠闻言,尴尬垂头道:“奴家为求速成速归,只学了这来时的阵,未及学送出阵。”见徐子陵一脸颓丧,婠婠忙道:“但奴家问师父要了笔记,想来参详一二,应能融会贯通。”
徐子陵见她那犹豫的神情就知道恐怕希望渺茫,不禁心情大坏。婠婠也无言可以安慰,陪笑道:“子陵先养好身子最要紧!”顺便在徐子陵脸上香了香,未等他推开,即翩然离去。
对于婠婠的话,徐子陵已然是信了七分。因为再也没有别的道理,能解释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荒野之上了。而且回想起那刀上所附的真气,也确实是货真价实、独一无二的长生气。再想到李叔等人待他的态度,那也不是 “古怪”二字可以形容的。
养伤期间,他与婠婠相处之时远较在从前世界的多,两下无事,便互相说说两个世界的不同。婠婠倒也坦诚,说她与此处的自己在洛阳之时便已有情。令徐子陵惊讶的是,当日洛阳她与师妃暄之战,受伤落败的却是婠婠,而非他所处世界那样,落败的是师妃暄。
婠婠赧然道:必是那时子陵看奴家可怜,从怜惜转为情意。
徐子陵惊讶之余也在想,若当时受伤落败的真是婠婠,自己会不会也爱上她,而非虚无缥缈的师妃暄?
据婠婠说,寇仲是在天刀宋缺的支持下,又得跋锋寒、突利乃至于傅采林等外族的协助才得迅速扩张。徐子陵也知道,以寇仲的能力,称帝是迟早的事。只不过在他的世界里,寇仲顾忌的太多,其中包括自己对他霸业的看法。如此想着,徐子陵也颇有些感慨,自己劝阻寇仲争天下到底应不应该?
婠婠还告诉他,李阀是最早被寇仲灭的大族,想是恨其被师妃暄钦点为天下归心之故。而自从李阀被剿灭,其他小阀小族也就投降的投降,剿灭的剿灭。迅速成就了寇仲的霸业。
“李世民呢?”
婠婠冷笑道:“听闻从前是李世民主张将他的初恋秀宁公主嫁与柴绍,因而寇仲一直怀恨在心,六年前,俘获李世民后,便将他当众斩首,首级挂于东都城楼示众十天十夜。”
徐子陵惊愕失声,难以相信这是寇仲所为。婠婠叹道:“子陵莫要再对寇魔抱有幻想,他入魔已深,无法回头。现下他的治国之策,虽然尚未出大错,但就婠儿看来,三五年间必会出事。”
徐子陵还关心一个人的去向。“石之轩……还在人世么?”
婠婠笑道:“以石师之能,谁能伤他?莫非子陵世界的石师已飞升坐化了?”徐子陵摇头。“石师在寇仲称帝前便已大彻大悟,行踪渺茫。奴家也不知他现下所在。”
徐子陵想起自己所知的石之轩,忍不住哂道:“如今寇仲入魔的情况怕也是他所乐见的,他倒是放得下。”
婠婠瞥他一眼,轻道:“悟与不悟,也不过是一线之间的事吧。”
徐子陵也是一叹,想着此处的寇仲,又对比着自己世界里、或许再无相见之日的寇仲,登时愁绪百结,失落非常。
8 徐半仙
再过了半个多月,徐子陵的伤口终于结痂,气息也基本理顺,能够起身走动了。婠婠大为欣喜,道:“子陵痊愈指日可待,能见你风采如昔,奴家很高兴!”
徐子陵见她神情真诚,也很感激她多日来不辞辛劳的照顾自己,便道:“还未多谢婠大姐伸出援手,费心救治我。此救命大恩,徐子陵实在无以为报。”
婠婠掩嘴笑道:“子陵错了,还是有以为报的,奴家还指望子陵去解救奴家的徐郎呢。”
徐子陵失笑道:“确实,是我糊涂了。”一顿,又道:“只是你有所不知,我和寇仲当日同拜鲁公为师,他主攻‘机关学’,而我是学的‘观星术’。我……我实在是担心帮不上婠婠小姐你的忙。”
婠婠闻言也微微一愣,但旋即笑道:“这些以后再说,今日子陵伤势大愈,奴家想,不如做几个好菜,来与郎君共赏,如何?”
徐子陵见她全然不在意自己所言,也只得笑道:“那就劳烦小姐了。”
婠婠嗔道:“子陵,你何时能唤奴家一声‘婠儿’呢?老是大姐、小姐的,好不生分。昨日你说起师妃暄的时候,可是叫她‘妃暄’的。”说着,美目莹莹,似乎就要淌下泪来。
徐子陵倒没想到婠婠介意这个,他其实完全是无意识的叫出“妃暄”二字,这不过是因为在他的世界里,他与师妃暄的纠葛远比与婠婠的深,因微笑道:“若是你不嫌弃,我便叫你‘婠婠’可好?”
婠婠立刻笑道:“暂且能接受,不过总有一日,奴家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唤出‘婠儿’的。”言罢,翩然出门。
徐子陵暗笑她小女儿心思,想是把对另一个自己的情感转移到自己身上罢了。不过,此处的婠婠确与他所认识的婠婠有些不同,虽然都爱使些小手段,待人接物却似乎多了分真诚。又或许,这份真诚只是对“徐子陵”而言?
婠婠既出了门,徐子陵闲着无事,打算来试试灵觉。他自来此世界,灵觉便远不如从前,不知是否受到阵法影响。想到他们在草原上时,寇仲调笑他是“徐半仙”,徐子陵不禁莞尔,若他知道自己来到这么个颠倒奇怪的世界,还不知道得如何惊讶呢。怕会想着和这里的寇仲战上一回吧,又或者和这里的寇仲志同道合争天下?唉,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?
徐子陵盘腿坐定在榻上,收摄心神,须臾后,呼吸渐趋平缓。他先将内气走过一个周天,创伤之处虽仍旧隐隐作痛,但已不那么令人着意。内气在体内行走之间,渐渐的向体外延展,像是身体不能承接那么多的内气,须得向别处寻找宿体。但又并非走火入魔的前兆,只不过像是调皮的好奇心作用。
徐子陵身在屋中,心神却似随着内气的延展飞到了屋外。院中的一草一木,一桌一椅,甚至一丝风吹过,他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。徐子陵不自觉的勾起笑容,这种久违的感受令他有种重新掌握局势的感觉。近日里四处的不对头让他颓然丧气,虽未宣之于口,但内心底的挫败感着实强烈,甚至影响到他的运功疗伤。而今总算能找回“徐半仙”的感觉,怎不叫人喜悦?
忽然,一股奇特而熟悉的气流交织在他延展的内气之中,那气流极为霸道冰寒,几乎要将人活活冻住。徐子陵心知有异,迅速收回灵觉,从容步出屋走到外厅,便见那和记忆中之人重叠的身影在厅中稳坐,似笑非笑的望向他,道:“伤可好了?”
恍惚间,徐子陵忘记了所处何地,眼前的人仿佛便是自己所熟知的,一同出生入死的挚友。然而,那笑意当中深藏的冰寒瞬间打破他的幻想,拉回到现实。徐子陵刻意在三丈外站定,负手回望。
不错,现下厅中安然坐着的,正是寇仲。他虽比徐子陵所识的寇仲大了八岁,外貌上却全然没有变化,几乎和他记忆中的身影重叠。同样的精神奕奕,神情颇为可亲,只有肌肤较为白皙,想是不必如从前般出入风雨之故。
有所不同之处是此人一身锦衣,气质内华,眸光暗敛,显然功力修为大有进益。且他眼神中没有徐子陵所熟悉的真诚和信赖,而是审视和威慑。这便是入魔之态么?徐子陵暗自警惕,此寇仲既然敢孤身前来,可知婠婠必定出事了,外面还不知道排布了多少兵力。他心内焦急,但此刻人都找上门来了,也只得硬着头皮小心应对。
他纠结了一下该如何称呼,“小仲”、“仲少”什么的,对着此人,他真真叫不出口;若要唤其“圣人”又似乎心有不甘。犹豫了一会,徐子陵拱手道:“多谢阁下。我已好了许多。”
那寇仲信步走到他近前,笑道:“我将你刺伤,你倒来谢我?有趣。”
徐子陵待要答话,寇仲已然出手,右掌切向他脉门,徐子陵见招拆招,手捏莲花印,避开寇仲的拿捏。寇仲冷哼一声,忽然周身提气,那气劲毫不遮掩,凌厉非常。徐子陵此时内伤未愈,此等劲气登时逼得他内息一滞,踉跄半步,就这么一闪神,右腕已被寇仲拿住。
徐子陵自然知道他所想,此时反抗也无意义,便听之任之。果然脉门处被送入一道长生气,正如从前他和寇仲练功修行、互相疗伤那般的轻柔。徐子陵不自禁的加以回应,自身体内和暖的长生气仿佛有了自我意识般,与寇仲送入的冰寒真气愉快的交融在一起,冰火相映。
得此回应的寇仲浑身一震,再度抬眼看向徐子陵时,笑容里已多了分熟悉的真诚。而他并未停下传送的内息,竟一直这么缓缓输送过来,悄无声息的为徐子陵调理伤重的经脉。徐子陵也就敞开胸怀任他为之。他们像是久别重逢的知己,抛开了误会,仍旧是交心的挚友,彼此信任。徐子陵心中感念,睁开眼睛,入目的是寇仲的虎目,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。两人就这么对视着,直至徐子陵内伤被全部治愈。
寇仲轻轻松开他的手腕,凝视他许久,轻叹道:“婠婠她竟然真的做到了!”
徐子陵一惊后复又释然,以寇仲此时地位之尊,要得知婠婠所为其实并不困难,便道:“你既肯助我疗伤,想是知道了其中原委。”那你当日为何将我打伤?徐子陵想问的话终是没能说出,毕竟眼前之人是已入魔的寇仲,他仍不知道是否应该信任。
寇仲看他一眼,垂头道:“子陵想问的是,我当日为何伤你吧?”
徐子陵有些惊讶,没想到这个寇仲也能与自己心有灵犀。
“婠婠那丫头必定对你说了我不少坏话!”寇仲苦恼的抱头道。“她一定说是我使坏将你拿下后封印,哦,她必然说入魔的是我吧。”
徐子陵眉头蹙起,寇仲此话何意?难道婠婠的话有假?“她说了什么不要紧,我……我此刻只想知道,你为何对我拔刀相向。”徐子陵现下想起那一刀,仍是不寒而栗。
寇仲默然,须臾后笑道:“子陵初来乍到,大约还没四处看看吧。不如先随我回宫,许多话我们可以路上再说。”说着便上来牵徐子陵的手。
徐子陵不着痕迹的避开,淡淡道:“你是圣人,我只是个江湖莽汉,你我地位……相差太远,即便从前……不,从前那些的事也不是与‘你’一同经历的。所以,说到底,你我本是不相干的两个人,还请……还请圣人不要为难于我。”
寇仲的神色中有一瞬间的冷意,但他很快笑道:“子陵果然还是那个样子,不到黄河心不死。真让人怀念!唉,许多事并非几句话能说明白的,难道要我同你在此解释?那怕是一天也说不完。我虽不才,现如今也是一国之主,说起来也算是‘日理万机’哦!若叫那些罗嗦的臣子知道他们的圣人私下里跑出去寻人,几天几夜不归,那可大大的不妙。”似乎是说笑,却有着隐隐的威胁之意。
徐子陵着意拉开二人距离,仍是语气淡淡,道:“你若是怕臣子罗嗦那还叫寇仲么?我只问你:一,婠婠是否平安无恙?二,你为何要杀我?今日又为何态度迥异?三,你为何囚住……另一个我?”他实在有些担心自己的话太过直白,这寇仲会突然暴起伤人,是以暗暗提气防备。
寇仲见他浑身戒备,叹口气,道:“好吧,怕了你,我来答你。一,婠婠确是我拿住了,是放是囚,全凭你一句话。二,我当日并不知道是你……呃,不是你……唉,总之,我以为你是另一个你啦!既然确认了‘他’还在封印中,而且你是身具长生气、货真价实的徐子陵,不是魔教搞出来、披着人皮面具的赝品,我还有什么好怀疑的?至于第三嘛……嘿,我囚住你,却未杀你,不是已经说明问题了么?入魔的可不是我,而是你——徐子陵啊!”